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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連載

第二話 / 可以給我多一個願望嗎?

心音靜靜坐在生日蛋糕前,蛋糕上搖曳的暖黃色燭光成了屋子裏唯一的光源,溫柔地映照著她稚嫩的臉龐。

她閉上眼睛,在心裏默念了一遍生日願望,然後深深吸一口氣,用力一吹,屋子裏頓時漆黑一片。

「我要吹爉燭!我也要吹嘛!」

還沒等心音睜開眼睛,小櫻的嚷叫聲便打破了這片刻寧靜,陽太只好手忙腳亂地摸索著打火機,再次點起蠟燭,一邊無奈地笑道:「知道了知道了,爸爸當然沒忘記渡橋家的規矩,不管是誰過生日,小朋友都要各吹一次爉燭,才可以切蛋糕。等爸爸一下,馬上就輪到你。」

隨著打火機咔嚓一聲,微弱的燭光重新燃起,小櫻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口氣,用盡全力直接朝著蛋糕一吹,結果蠟燭沒有滅,反倒是濺了不少口水到蛋糕上。

「啊!我的蛋榚!」心音略有點生氣地喊道,「真拿你沒辦法!」

「嘻嘻⋯⋯姐姐,你在說什麼呀?蛋糕怎麼了?」小櫻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還朝心音擠眉弄眼地扮了個鬼臉。

「你⋯⋯你別跑!」心音把手伸向小櫻的腰間,準備好發動搔癢攻勢,「看我怎麼懲罰你——」

「沒關係啦,都是一家人。我們來切蛋糕吧!」

惠子和陽太看向圍著桌子你追我逐的兩姐妹,被逗得哭笑不得,嬉笑聲充斥著渡橋一家。

「我們來切蛋糕吧⋯⋯」

「來切蛋糕吧⋯⋯」

「⋯⋯」

耳邊的聲音逐漸淡去,温馨的畫面毫無預兆地停滯住了,就好像播到一半突然被按下暫停的錄影帶。眼前的色彩從暖黃褪為灰白,家人們的身影也愈飄愈遠。

心音出於本能地拼命往前追,嘗試捕捉爸爸的身影,但每靠近一步,爸爸的身影就會加速往後退,直到那輪廓徹底消失在心音的視線裏,彷彿一張難以識別的老照片,到最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圖像雜訊。

「爸爸,等等我!別走!」

心音大聲哭喊著,但那根本無濟於事。她環顧四周,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,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音。

「不要⋯⋯不要丟下我!」

隨著一陣猛烈的顫抖,心音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。

眼前盡是一片黯淡的白色——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牆壁,白色的病床,穿白衣服走來走去的人們,恍惚之間有種身處天堂的錯覺。

惠子一臉憔悴地守在病床邊,雙眼臃腫,滿臉倦容,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多歲,而小櫻則倚著惠子的肩膀睡著了。

「媽媽⋯⋯」

惠子一聽到聲音,立馬激動地抱住心音:「你終於醒了!媽媽真的好擔心你⋯⋯已經整整三天了!」惠子一邊啜泣,一邊抹著眼角的淚水。「幸好你沒事⋯⋯太好了⋯⋯」

「姐⋯⋯姐姐⋯⋯」一旁的小櫻見狀,也撲倒在心音身上,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。

心音忍受著渾身的疼痛感,用力抱緊媽媽和妹妹,「放心,我没事!爸爸呢?爸爸沒事吧?」

惠子沒有說話。

她緊抿著嘴唇,嘗試要說點什麼,卻什麼都說不出來,只能一邊搖頭,一邊任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。懷著不祥的預感,心音慌忙轉頭望向小櫻,渴求一個足以令自己心安的答案。

小櫻撲上前緊緊地抱住心音,哭個不停。

心音呆呆地看著小櫻,腦袋一片空白,彷彿已猜到爸爸沒能活下來的事實。頃刻間,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心音的靈魂深處徹底崩塌、殞落。「砰」的一聲,什麼都沒有了,什麼都沒剩下。

如海嘯洪流般湧上來的悲痛感,頃刻間將心音的理智淹沒。她當然明白「死」的意思,但那對心音而言由始至終都是個遙遠的概念,畢竟她從未如此赤裸地直面至親生命的消亡。心音根本無法想像失去最愛的爸爸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,畢竟在她想像的未來裏,那不該是會發生的事情啊。

「我⋯⋯我要爸爸!我要見爸爸!」

錯愕過後,心音開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。

惠子領著兩姐妹來到陽太屍體所在的病房,由於這次災難的傷亡者實在太多,醫院騰出了好幾間病房來暫存屍體,方便家屬識别親人。

冰冷的空氣中彌漫着莫名的壓迫感,眾多存放屍體的臨時病床被排成一列,毫無遮掩。整個空間安靜得可怕,除了家屬們微弱的啜泣聲,以及空調傳出的風聲,就什麼都聽不到了。

看到爸爸安祥的躺角落裏的在病牀上,仍穿著那天上班的西裝,彷彿只是睡去了一般,心音馬上趨前抱住爸爸。

「爸爸,你醒醒!我是心音呀!」

心音伏在陽太冰冷的屍體身上,雙手捧著那張早已僵硬的臉頰。即便到了這一刻,她依然心存微弱的希望,就和她奮力救爸爸那天一樣——她多麼希望眼前這一切都只是個噩夢,只要夢醒了,爸爸就會回來,將心音擁入溫暖的懷抱中,就像以前那樣。

「以前」⋯⋯

是啊,那些都只能存在於過去了。

惠子和小櫻站在一旁,默默地抹著眼淚。三天前的她們也幻想過這一切都只是個惡作劇,但殘酷的事實就赤裸裸地擺在眼前,任誰都沒有改變的能力。

「你答應過我的,你說永遠都會陪著我,不管是在地上還是在天堂,都要永遠在一起的!」心音越哭越激動,惠子、小櫻也按耐不住悲痛,撲倒在陽太的屍體旁,抱在一團放聲痛哭起來。

誰也想不到,這竟是渡橋一家四口的最後一個擁抱。

「要不是為了我的生日禮物,爸爸就不會回公司,就不會被壓住雙腳,然後⋯⋯」心音不忍再說下去。

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湧上心頭,為本就難以承受的悲傷蒙上一層穿心般的刺痛。

「是我不好,都是我的錯,心音以後一定會好好聽話的⋯⋯爸爸不要走,好不好?」心音枕在陽太的胸口放聲痛哭。

「不⋯⋯不是你的錯,要怪就怪那怪物⋯⋯」惠子雙眼通紅,沙啞的哭腔中帶著一絲憤怒,「好幾千人在這災難中受傷,甚至死去⋯⋯牠不知奪走了多少無辜的生命,這又怎麼能怪到你身上呢⋯⋯」

心音頓了一頓,略有些疑惑地念了一遍那兩個字——

「怪物⋯⋯在哪裏?」

三天前發生的那一切,一下子鉅細無遺地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——那隻怪物在東京市四處破壞、蹂躪生命、最後一腳踩下來的畫面在心音腦海中快速閃現著,她猛然間打了個寒顫,下意識地蜷縮起來。

但這就是心音最後的記憶了,在那之後的事,她毫無印象。

惠子嘆了口氣,「那天你失去意識之後,『大機械人』出現了,牠和怪物戰鬥,最後兩敗俱傷,一起消失了。沒有人知道牠們去了哪裏。」

「是我不好,全都是我的錯⋯⋯我以後都會乖乖的,好好聽爸爸的話⋯⋯爸爸不要走⋯⋯」她躭在爸爸的胸口想着想着。

「好奇怪⋯⋯當時我明明跟爸爸在一起,爲什麽我會活下來,爸爸卻被壓死了⋯⋯」心音愈想愈覺得不對勁,「那麽大的腳掌踩下來,我們都應該通通被壓扁才對呀⋯⋯」

心音看著陽太只是被輕微擦傷的臉龐,不禁心生疑惑。

母女三人拖著疲憊的身軀,回到了傷患休息的病房。

電視上開始重播三天前的事故片段,同樣的駭人畫面反反復復地循環了無數遍,但其他傷患和醫生護士們都已經不再作任何反應,仿佛已經徹底接受了災難發生的事實,又或是早已麻木於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了。

唯獨心音專心致志地盯著電視機畫面,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昏迷後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
「⋯⋯目前怪物的來源仍是未知,市民一般認定它是外星生物。接下來我們來回顧事故現場的情況,請看以下由現場目擊者提供的影片。」

從巨大的落地玻璃以及玻璃外的景觀來看,那是在東京電波塔觀景台內遊客拍攝的片段。鏡頭搖晃得厲害,只見拍攝者前方的觀光客們一陣恐慌,開始發了瘋般地往出口逃。

音頻並不太清晰,但仍能聽見現場的尖叫聲和混亂的脚步聲,以及拍攝者慌忙著調試焦距時説的話:

「天呀⋯⋯那到底是什麽東西!」

「為何人類所承受的災難,總是沒有止息?」

隨著鏡頭一晃,一頭巨大的怪物横空出現在東京鐵塔外。怪物身高約一百八十米,通體漆黑,頭上長著四隻狡黠的眼睛,閃爍著幽幽的紅光,蝙蝠形狀的寬大翅膀從粗壯的背部延展開來。

一張血盆大口裏密佈著參差不齊的尖銳獠牙,其間還滲著黏稠的不明綠色液體,不時從喉嚨裏傳出一陣陣猛獸般的低吟。

從影片中可見,牠正在往赤羽橋的方向移動,每走一步都足以造成等同於七至八級地震的震動,並伴隨著此起彼落的爆炸聲,粗大的雙臂肆無忌憚地橫掃著附近的樓房,建築物、道路、車輛和行人都無一倖免。

走到某個位置時,怪物突然停了下來,迅速往拍攝者的方向瞥了一眼,彷彿意識到了鏡頭的存在。

拍攝者被怪物注視了數秒,明顯受到了驚嚇,畫面隨即開始猛烈地抖動起來。在拍攝者慌忙逃離現場時,視頻便突然中斷了。

「⋯⋯感謝目擊者提供的影片。接下來是來自航空自衛隊直昇機的影片,大約攝於怪物出現後十分鐘左右,請看畫面:」

四架 F35 閃電II逐漸從四面接近怪物,當戰機機師鎖定目標,準備發射導彈時,怪物背部卻突然生出幾根螢光綠色的光索,像迅猛的毒蛇一樣向四架戰機撲過來。

戰機還沒來得及閃避,就被強而有力的光索徹底穿透,瞬間被炸成碎片,只剩灰燼從半空中墜落。

直昇機見狀便不敢再靠近,只能退到後方,在遠處幫助日本自衛隊監視怪物的一舉一動,以便部署攻擊。此時怪物繼續一步步迫近,所在位置已經過了赤羽橋。

「確實是那時我和爸爸在的地方⋯⋯」心音看著畫面喃喃自語。

突然,一道白色的強光把畫面完全覆蓋,自衛隊員無助地叫喊着:「爆炸!不對⋯⋯是好強的電磁波!」

緊接著畫面中突然傳來一聲與先前不同的巨響,整個港區都隨之震動起來。爆炸聲此起彼伏,整座城市都彷彿被吞噬在火光和煙霧之中,但没有人看到巨響的來源。

「發生了什麼⋯⋯是怪物被炸死了嗎? 但為什麼我還活著?」

沒過多久,畫面中的濃煙漸漸散開,怪物已經倒在地上。而在牠的前方,隱隱約約有個巨大的身影,隨著煙霧散去,緩緩地顯露出輪廓——
一具龐大的機械人赫然悬浮在半空中。

「如果可以如果….請讓爸爸回家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