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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連載

第三話 / 神·魔·戰

傍晚七時,太陽漸漸沉入地平線,天色開始稍微昏暗下來,餘暉逐漸沈澱為一片淡淡的淺金色,溫柔地籠罩著大地。

機械人懸浮在那晚霞之中,牠頭頂上飄着三個光環,傾瀉出異常強烈的光芒,就好像三個太陽一般,在黃昏時分的天空中顯得格外耀眼。

光環後方是巨大的梯型斗篷,斗篷兩邊銜接著飛機機翼般的細長機甲,從機械人的身體兩側向外伸展開來。

機械人緩緩下墜,降落在皇宮前的空地上。

随着煙霧完全散去,機械人的樣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。牠渾身覆蓋著金色的鎧甲,卻不像飛機、太空船等高科技成品,反而有種古代文明感覺。

牠雖有著與人類相似的身體結構,但其身形比例以及身體上林林總總的矩形和圓環的結構,都為不明來歷的他蒙上了神秘的面紗。

倘若仔細觀察,會發現牠身上有閃爍的彩光在不同部位來回遊走,而那些光的遊走的路徑彷彿串聯成一種神秘的符號或文字,引人遐想。

未幾,怪物重新站了起來,直直盯著機械人,彷彿在思考著什麼,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。

兩具龐然大物正面對峙的一刻,空氣中充斥著難以名狀的強烈壓迫感,彷彿有誰緊緊掐住了這座城市的喉嚨,所有人都屏息以待,畫面嚴肅得令人難以呼吸。

雙方僵持了一會兒,突然間,那怪物身上也發出了閃爍的彩光。縱使牠們有著天差地別的外表,人們也不免開始猜測二者之間是否有著某種關聯。

雖然所有人都對這憑空出現的機械人一無所知,但人們還是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機械人身上,默默祈求著牠能夠打倒怪物,為這場災難畫上句號。他們知道,這也許是停止怪物蹂躪東京的唯一希望。

評論員為機械人冠以日本神話人物「裟剎羅」 (Susano)之名,又將怪物命名為曾與裟剎羅交戰的妖怪「珂羅爾茲」(Orichi)。至此,一場神魔之戰正式拉開序幕。

或許在瀕臨絕望的邊緣,「神」才是最後唯一的依歸。

為了能夠近距離拍攝當時的情況,直昇機繞了一個大圈,從珂羅爾茲後方移到右側,並保持著數千米的安全距離。

突然,從怪物的眼睛裏射出幾道耀眼的紅光,光束如雷電般直衝向裟剎羅的胸口——幾乎在同一時間,裟剎羅的頭頂上的三顆「太陽環」以瞬移般的驚人速度移到胸前,並與背部的巨翼相連結成為堅硬無比的防禦屏,完美擋住了珂羅爾茲的攻擊。

珂羅爾茲稍微停頓了半秒,彷彿有一絲錯愕,隨即立馬從背部生長出數十條金色長刺,如同堅韌的能量鋼索般再次往裟剎羅的方向穿刺,但又再次被裟剎羅的防禦屏一一化解。

這一連串動作快得難以用肉眼識別,電視台特意補充了軍方提供的超慢速回播片段,觀眾才能勉強看清裟剎羅的防禦全過程。

連續兩次攻擊不果後,珂羅爾茲突然快速移動到裟剎羅的左側,開始了近身搏鬥。牠使出一記強而有力的勾拳,猝不及防地重重擊打在裟剎羅的頭部。

裟剎羅來不及反應,硬生生的中了一拳,那衝擊力過於強大,導致裟剎羅直接飛彈了出去,眼看就要往日皇皇宮的方向墜落。以裟剎羅的體型來說,若是直接跌落在日皇皇宮上,所產生的破壞力將足以把整個皇宮和附近街道都夷為平地。

就在即將墜落之際,三顆太陽環瞬間歸位至裟剎羅的頭頂,光芒所及之處彷彿突然出現了強大的引力場,牽引著裟剎羅的身體,使其懸浮在半空中。日皇皇官也因此避過一劫。

裟剎羅緩過神來,站穩後往東京灣瞥了一眼,隨後伸出雙手一揮,三個太陽環便在牠面前串聯成在一起,旋轉著往珂羅爾茲的方向高速衝刺,眨眼間便將珂羅爾茲包圍起來。

環與環之間以能量光索相連,電光四溢,還未觸碰到珂羅爾茲,便彷彿已經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箝制著牠的身體,無論珂羅爾茲如何拼命掙扎,都動彈不得。

緊接著,裟剎羅用力握緊拳頭,三個太陽環形成的圓圈便開始快速向內收縮,如繩索般束縛著珂羅爾茲的身體,並且愈來愈緊。

珂羅爾茲顯得異常痛苦,開始發狂似地扭動身體,並發出無比淒厲的慘叫聲,震耳欲聾得彷彿要將整個空間撕裂一般。

眼見珂羅爾茲失去了行動能力,裟剎羅猛地縱身一躍,將被光索綑綁着的珂羅爾茲一同往東京灣方向拉走,雙雙降落在遠離民居的東京灣上,其速度之快導致自衛隊直昇機花了好一陣子才趕上。

其間珂羅爾茲不斷嘗試掙脫太陽環的控制,海灣上突然傳出一聲巨響,珂羅爾茲正前方的太陽環竟因抵不住其掙扎而破裂,與之相連的能量光索也開始呈現出極不穩定的狀態,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斷開連結。

裟剎羅見狀立刻合攏雙拳,集中精神,嘗試透過意念來加強太陽環的封印力量。這正是珂羅爾茲反攻的絕佳機會,牠趁著裟剎羅不注意,從背部射出了幾道紅色光柱,並瞄準了裟剎羅的手。

那紅色光柱的殺傷力超乎想像,竟直接劈開了裟剎羅合攏的雙手,繼而徑直刺穿牠的胸口。

這一擊來得毫無防備。

隨著能量光索的斷裂,太陽環徹底失去了箝制的能力,彷彿驟然斷電的機器一般,一個個地掉落到海裏,濺起幾朵水花。

掙脫了束縛的珂羅爾茲一下子反撲到裟剎羅身上,如饑渴的猛獸般瘋狂撕咬著裟剎羅的脖子,直到牠已經毫無反抗能力,整個脖子被撕扯得殘破不堪,體內的線路也徹底受損,火花四濺。

滿身瘡痍的裟剎羅半跪在海灣的中心,牠低著頭,沒有絲毫反應,就連眼睛裏的光也徹底熄滅了。

唯一能抗衡珂羅爾茲、拯救東京的希望,就這樣耗盡了自己的生命。即便沒有留下一滴血,人們也清楚地意識到,自己見證了「神」的殞落。這一次,正義輸得一敗塗地。

但,戰鬥會就此結束嗎?

若要徹底剿滅珂羅爾茲,就必須要用上更重的火力。自衛隊提早呼叫了後援,兩架F35戰鬥機及時趕到現場,向珂羅爾茲發出數十枚AIM-132近距離導彈。

導彈陸續打中珂羅爾茲的背部,轟炸產生的濃煙逐漸籠罩了整個東京灣,人們看不見珂羅爾茲的反應,只能聽到痛苦的哀嚎。一輪轟炸過後,嚎叫聲逐漸停了下來,由於濃煙蒙蔽了視線,戰鬥機只能試探性地靠近珂羅爾茲,以便進行偵測。

突然,一隻又粗又長的手臂毫無預警地從濃煙中伸出來,一下子將戰鬥機如玩具般抓在手掌中,繼而用力撞向另一架戰機,兩架戰機霎那間雙雙應聲倒下。

看來,導彈的轟炸對珂羅爾茲而言只是皮毛之傷。

然而意外的是,這一輪轟炸似乎給了裟剎羅足夠的復原時間。牠單手撐著海床,龐大的機械身軀從海水裏重新站起了身,眼睛裏的光芒也奇蹟般地再次亮了起來。

甦醒後的裟剎羅彷彿變得更加強大,連那雙被破壞的手也不知何時已恢復如初,趁珂羅爾茲的注意力集中在戰鬥機上時,狠狠一拳打在了珂羅爾茲的腹部。

珂羅爾茲完全沒有料到裟剎羅還能夠繼續戰鬥,正當牠措手不及時,裟剎羅再次集中精神,把全身的能量都匯集到拳頭上,毫無保留地給出了最後一擊——

牠左手緊緊掐住珂羅爾茲的脖子,右手猛力往後一拉,指尖立刻化為銳利無比的刀鋒,手掌則順著刀鋒往下延伸為寬大的雙刃劍,通體透著火紅色的光芒。

那光芒連同刀刃一起,如火苗般迅速蔓延至整條前臂,彷彿一把在烈焰中燃燒的手刀,被裟剎羅毫不猶豫地直插入珂羅爾茲的腹腔之中。

珂羅爾茲閃避不及,看起來正承受著撕心裂肺般的痛楚,一下子變得面目猙獰,脖子上凸顯出一條條的青筋。但牠仍忍痛伸出雙爪,掐住了裟剎羅的脖子,並從背部發射出幾條螢光綠色的繩索,轉眼間便纏繞住了裟剎羅的身體。

很明顯,珂羅爾茲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用同樣的方法來箝制對手。

此時裟剎羅將插入珂羅爾茲腹中的手刀向上拉,牠想要把珂羅爾茲活生生劏開,但其行動明顯受到了繩索限制,加上珂羅爾茲久久不肯鬆開雙爪,雙方都用盡全力牽制著對方,誰也動彈不得。

正當雙方僵持不下時,才剛落入水中沒多久的三個太陽環竟重新浮出水面,懸浮著飄到裟剎羅和珂羅爾茲上空,並向下發射出異常絢麗奪目的光芒。

無數水珠從海面上漂浮起來,彷彿受到一股反重力的牽引,密密麻麻地漂浮在空氣中,將太陽環發出的光芒向四面八方散射開來,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如夢似幻。

隨著太陽環的光芒愈來愈亮,裟剎羅和珂羅爾茲已被完全籠罩在其間,單憑肉眼根本無法看清光芒後的情況。光芒逐漸擴大成巨大的圓球,看起來就像一個燃燒著的微型太陽,耀眼得無法直視。

突然,光球迸出一聲巨響,彷彿被吸進黑洞一般從東京灣海面上憑空消失,連裟剎羅和珂羅爾茲也都不見了蹤影。空氣中的水珠蒸發成乳白色的煙霧,海面上只是微微泛著似有若無的波紋,將淡紫色的晚霞倒影揉成碎片,隨風吹散。

一隻烏鴉停留在海灣旁,遠遠凝望著一整片城市廢墟,忽而鳴了一聲,彷彿在呼喚什麼,卻得不到回應,便又飛走了。

從珂羅爾茲出現到消失才不過半小時,但對於東京市民而言,這半小時簡直像從地獄來回走了一趟。

人類經歷了恐懼、驚慌、绝望、希望,最後又回歸平靜,本以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,殊不知平靜過後才是真正痛苦的開端。就好像手指被刀劃傷的當下,大腦來不及傳遞疼痛的訊息,直到鮮血如泉湧般冒出來時,劇烈的痛感才後知後覺地從神經流遍全身。可是到了這一刻,無論再怎麼吮吸傷口,都於事無補了。

「根據政府統計,目前有超過一千人在本次災難中死亡,另有數千人受傷,預計數字仍會持續增加⋯⋯」

新聞播報的聲音繼續在病房裏迴響著。明明沒多久前一家人還在開開心心地過生日,一眨眼卻已和爸爸生死相隔,還有無數個家庭也正面臨著同樣的破碎。心音在病床上翻來覆去,滿臉淚痕,怎麼也接受不了如此殘酷的事實。

「如果不是為了我,爸爸也許就不會出事⋯⋯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⋯⋯」

如果,甦醒後才是噩夢的開始,那麼心音寧願記憶停留在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後一刻,永遠不要醒來。

惠子從門外的警員手中接過了一個袋子,裏面裝著陽太在事故現場留下的遣物。除了陽太的公事包和一些隨身物件,袋子裏還有一個嶄新又精緻的機械人玩具,和其他遺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惠子把它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,機械人十分小巧,大約只有半個手掌大,有著渾圓的腦袋,純白色的鎧甲上摻雜著天藍色和淡黃色作為點綴,而背後則是一對小巧的翅膀;耳廓和眉間印有異國文字般的繁複花紋,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,和市面上普遍充滿霸氣和力量感的機械人不同,這一隻顯得分外可愛。

惠子突然想起了什麼,便轉身回到心音的病床邊。

「心音,這是警察叔叔在現場找到的東西,應該就是爸爸給你準備的小驚喜了。還沒來得及跟你說,生日快樂,心音⋯⋯」

惠子把機械人玩具輕輕放到心音的手中,努力地想要擠出一點笑容,但又忍不住兩眼泛淚。

「對不起⋯⋯沒有,媽媽沒有哭。媽媽也很抱歉,心音的十三歲生日,沒能一家人一起過⋯⋯」

「媽媽,沒關係的⋯⋯」

心音雙手捧著小機械人往臉頰上貼,滿眼盡是愛惜,彷彿透過它還能感受到爸爸殘餘的掌心溫度。

「爸爸⋯⋯這就是爸爸给我的最後一份禮物嗎⋯⋯」

有了這份遲來的禮物,心音的情緒總算稍微平復下來。

小小的機械人好像有某種莫名的治癒魔力,又或者只是思念作祟。母女三人始終相信,陽太一定會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一家人,即便他們已經天人相隔。

看著兩姐妹的注意力被機械人玩具分散,惠子稍微鬆了一口氣,但一種前所未有的徬徨感也油然而生。從現在開始,除了照顧兩個女兒之外,整個家庭的經濟重擔也落到了惠子一人的肩上。

自從和陽太結婚後,惠子多年來一直都是家庭主婦,以妻子和母親的身分照顧著一家人的起居飲食、打點家中的大小事務,沒有再工作過。往後到底該如何繼續維持一家三口的溫飽,光是想像就已經覺得舉步維艱。

她嘆了口氣,暫時合上疲憊的雙眼,將心音和小櫻擁入懷中,輕撫著她們的背。兩姐妹彷彿也察覺到了媽媽的擔憂和迷茫,三人就那樣靜靜地依偎在一起,誰也沒有再說話,只是默默祈求著劫後餘生的和平與安寧。